【叶蓝】十诊室的客人们
※给长沙茶话会的G，原作向衍生
※一个想写很久的梗
门诊的空调终于修好了。
社区医院不比三甲，从入夏以来前后报修了三次、同事们甚至要挟再不修空调就不上班之后，院里才终于磨磨蹭蹭地买了新的空调，赶在三伏天前解决了这桩老大难的问题。
空气一凉快连心情都好，加上天气热，没事来看病的人也不多，到临近中午，我总共就看了两个夏季感冒、一个胃肠炎，还有三两个来配降压药的阿姨伯伯，人不多不少，病不轻不重，惬意得很。
“咦？”
我看一眼电脑屏幕，候诊队伍里，上午的最后一号，是熟人。
“薛医生好，又来麻烦你了。”
“是小许啊。”
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叫许博远，几年前搬来这个小区的，一直在我手上随访，也算是个老病人了。
许博远第一次来的时候，我才刚辞职到这家医院，那会儿他比现在更年轻，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，短袖T恤上带着微微汗味，却仍算清爽，规规矩矩地坐着，双手递上病历本。
我翻开一看，已经在大医院做过诊断，活蹦乱跳的年纪得了这病，说不上多悲催，就是有点麻烦。
“过敏性咳嗽？最近有发作么？”
“时好时坏，前阵子厉害，这两天又好点。”
说话懂礼貌的男孩子不太多，许博远笑起来又自带两个浅浅的酒窝，让人也不自觉变温和了。
“衣服撩起来，我听听。”
大概是不在发作期，呼吸不很急促，不过隐约还是能听到些哮鸣音。
我看了看病历本的治疗记录，前前后后也看过不少次，大医院的治疗措施很合理，似乎疗效却不理想。
那就是病因未除了吧，听诊结束我帮他把衣摆放下，洁净的衣料里嵌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烟味。
“你抽烟？”
可是横看竖看，都不像啊。
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，“二手烟算吗？”
我板起面孔，“让戒了，不知道你闻不得烟味啊？”
这类毛病犯起来极其难受，又咳又喘，上气不接下气、脸色发青的病例我见得多了，可治疗起来说难也不难，除了用药，最重要得就是脱离过敏原，别老刺激气道就成。
许博远支吾着开口道，“这个，有点难……”
“有什么难的，为了家人健康戒个烟怎么了！是谁抽啊？”
“是——”许博远停了几秒，像是在寻找措辞，“我对象。”
“姑娘家还抽烟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
“不是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
那天也是一个清闲的夏日，我开完药，索性和许博远聊了一会，他说他对象是个工作狂，常熬夜的那种，不抽烟没法集中精神，他也只好由着。
“她不知道你有这病？”
“还没来得及告诉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，对付一下就好。”
“是么？这得病的人啊，就是爱说自己没事，我看你原来的诊疗记录，连静脉激素都用过，还叫没大问题？”
被我戳穿，年轻人脸红了，“以后我会小心的。”
“不听劝！得，好好吃药，定期复诊啊！”
许博远礼貌地道了谢，匆匆离开，我见他手里提了个超市袋子，隐约看得见是些瓜果蔬菜。想来这对小情侣里，也是他负责生活琐事多一点。
这个男孩子很特别，我也因此记住了他的名字。而同样特别的人，还有一个。
那个人也是那年夏天第一次来我这里，姑且叫他Y吧，陪着Y来的还有一个姑娘，大概是女朋友。姑娘是个美人，头发长长，裙摆飘飘，很是惹眼。
这人和小许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，挺高的个子，看起来却不精神，黑眼圈很重，进门来第一句话，竟然是问我能不能吸烟。
“呵呵，你说能不能？”我冷笑。
Y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爽，抱歉地笑笑，边上的姑娘拿出病历本和几张磁共振片子，“我们刚搬来这里，想麻烦您开点药，以后也得一直叨扰了。”
片子和病历本的诊断一致，颈椎问题，常见病，但他显然还没到高发年龄，而诊断时间是小半年前。
我看看他，“平时头晕眼花有吗？”
“呃，有时候有，最近厉害一点，吃着药，还是控制不好。”
“光用药可不行，要休息，你做什么工作的，程序员？”
二十六七岁就得这病，估计也是这类整天对着电脑的工作没跑了。
他不置可否地笑笑，“呵呵，差不多吧。”
“该不是下班还整天打游戏，给累的吧？”
他没回话，边上的姑娘倒笑了起来，“哈哈哈，医生您可真是料事如神！不过，这家伙可是上班也在打游戏！”
说说笑笑气氛倒轻松了点，我给Y配了药，又拿出抽屉里的健康宣教单页给他，“喏，几个恢复性的动作，自己要记得锻炼，吃药只是一部分，知道不？
“最好连烟也戒了，别问我怎么知道的，看那么多年病，你身上那味儿一闻就知道，还有你，”我看看边上那姑娘，“他是你男朋友吧？平时也要盯着他点，别老对着电脑。”
“家人的帮助也很重要的，不要小看哦。”我对着男人说道。
“我哪敢告诉我对象啊！就怕他知道了要跟我急，碎碎念也就算了，别连电脑都不让我摸了。”
“她？”
我有点吃惊，再看那姑娘一脸坦然，敢情是我认错了，这正牌女友另有其人？
“……薛医生？薛医生？”
许博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我猛然回神，听诊器还搭在人胸口呢。
“哎呀，不好意思我走神了。”
“没关系的。”
“我再听听啊，你别介意。”
“好。”
在那年夏天之后，小许又来复诊了几次，开的药每次都差不多，病情起起伏伏，有两次咳得脸色通红，后来多加了一个吸入剂，才稳定下来。
约莫又过了半年他来配药，我听听肺里头挺干净，一点喘息也听不到，就问他，是不是女朋友戒烟了？
许博远眼神却暗了暗，“出差了，先去B市，再到国外，大概得两个月才回来，倒是托他的福，这两个月都没再犯。”
他说得轻松，脸上甚至带着笑。我也是过来人，前几年我爱人去支教的时候，也是这种心情，千方百计找理由让自己好过点，心里明明还是想的嘛。
我没揭穿他，却对他女友颇有微词，“她倒好，自己在外头快活，这病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，她要真是你女朋友，这点起码的照顾心情都没有，也太不像话了！下回你带她来，我好好跟她说说去。”
许博远愣了几秒钟，支支吾吾道，“……不是女朋友。”
“啊？”
“是……男朋友。”
这回轮到我发愣了，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。同性恋我不是没见过，这么清爽干净的男孩子倒不多，不过性取向嘛，个人自由，这么点事还不至于影响我对小许的看法，这孩子老实又乖巧，让人打心里愿意照顾他，我想了想，说道：
“男朋友也得教育，不管啊，要么让他戒烟，要么下次带来让我教育。”
许博远笑了，特别舒心的那种。
Y又过了半年才来我这儿复诊，这次一个人来的，他似乎工作很忙，我留了办公室电话给他，有时候有些小问题也会打电话来，过几天再托人把诊金送上。
他来复诊这天重新拍了磁共振片子，我看看觉得倒是恢复了许多，到底是年轻，底子好。
“你对象照顾得不错嘛。”我一边刷刷写着病例，一边随口说道。
Y笑笑，“哪能告诉他呀……”
“？”
我抬头看看他，“没告诉她？”
“呵呵，必须没有，否则肯定给念死！”
Y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，接着又说，“不过我们家就两口人，要是我身体不好，谁照顾他呀，所以怎么也得听医嘱才是。”
他语气轻松，我却有点动容，这才像是一个男人有担当的样子，看来Y也没我想得那样不靠谱，不过——
“你要是真听我话，怎么不把烟戒了呢？”
被我戳穿，Y面上有点尴尬，“这可太难为我了，您就别强人所难嘛。”
我写好病例递给他，嘱咐他去配药，Y收好谢过，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，回过头问我：
“薛医生，我问个题外话，我对象平时老咳嗽，有时候还喘，他说是小时候的老毛病，吃吃药就会好，是这样吗？”
我一听，这和小许的症状挺像，没准也是个过敏性咳嗽，“你回头带来我看看吧，说不定是过敏，要真是，你这烟可非戒不可！”
Y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随后离开了。
我给许博远听诊完，两边肺野都很干净。
“快一年没发了吧？”我满意地笑笑。
“前几天刮台风，就咳了几声，其他时间都挺好。”
“你男朋友戒烟了？”我问。
给他看了几年病，彼此也熟络了，虽然没见过他男朋友，这会提起来倒也不尴尬。
许博远红着脸看看我，不好意思地点头。
看来感情稳固，生活幸福。
“别不好意思，是好事。”
我在病历本上写下“停药随访”几个字，合上递给他。
“谢谢您，再见。”
“和医生再见可不是什么好事，不过以后你不来了，我也怪寂寞的。”我笑道，他是上午最后一个病人，收拾收拾桌面我也该吃午饭了。
“好了没？”
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声，听着有点熟悉，好像在哪里听过。
许博远冲我微微鞠躬，起身跑出去，两人牵着手，并肩从走廊离开，夏日正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，洒在他们肩上，温暖安静。
匆匆几载光阴间，有些东西悄然改变，另一些东西似乎一如往昔。
而我，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。
END
每一次改变无论是题材还是视角都忐忑不安，希望你们能喜欢。
